他抓住了。
那不是什么玄奥的潮汐节律,而是一代人集体迁徙的脉搏。
他迅速划开手机,点开了那个被他忽略了无数次的万年历应用。
屏幕上,今天的日期被一个鲜红的圆圈标记着,而在它的右下方,农历一栏的数字清晰地映入眼帘——七月十四。
明天,七月十五,月圆之夜。
陈景明的呼吸骤然停滞。
他猛地想起村里老人们常念叨的一件事:二十年前,就是在一个夏天的月圆之夜,村里第一批最大规模的青壮年,背着行囊,挤上那辆通往县城的、唯一一班的夜车,从此开始了他们背井离乡的打工生涯。
那一天,是无数个家庭记忆里,一个被泪水和期盼浸透的坐标。
一个情绪的“奇点”。
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轰然成形。
他要在这一个晚上,让所有离散的声音,都找到回家的路。
他冲出老屋,找到了正在整理录音素材的李娟。
“娟,下一期节目,我们做一个特别版,叫‘声音回家’。”他语速极快,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,“邀请所有留在村里的父母,对着录音机,只对他们的孩子说一句话。”
李娟愣住了,随即明白了什么,重重点头。
录制现场设在了村里的祠堂。
平日里空旷寂寥的院落,第一次站满了白发苍苍的老人。
他们面对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,许多人一生都没对子女说过一句软话,此刻却显得局促不安。
一个小时过去,磁带里录下的,大多是沉默和叹息。
就在李娟以为计划要失败时,村里那个聋哑的母亲,刘婶,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。
她不会说话,只是站在那里,对着空气,用尽全身力气,笨拙而缓慢地打着手语。
她的手势并不标准,带着浓重的个人习惯,像是在和空气里的孩子对话。
李娟看懂了,她强忍着泪水,用颤抖的声音,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出来:“娃……对不起……妈……没能……留住你。”
全场死寂。
那个一直跟在盲婆婆身边的沉默女孩,忽然走上前,闭上眼睛,伸出双手,模仿着刘婶的每一个动作,从手腕的转动,到指尖的停顿,一丝不差。
她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,默默记下了这无声语言里蕴含的节奏、力度与悲伤。
陈景明将这段录音连同女孩的“动作数据”一同拷进电脑。
他盯着屏幕上那一条条代表着手势起落的波形图,手指在键盘上疾飞。
他正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——将一种非语言的、饱含着极致情感的肢体动作,通过算法,转化为独一无二的声波振幅,作为整个发射序列的“密钥”。
与此同时,王强正带着几个邻村的青年,开着一辆喷着“县广电网络维护”字样的破旧面包车,在通往各村的公路上疾驰。
他们是“假扮的维修队”,目标是沿途所有的信号中继站。
在一个山坳里的中继站,王强熟练地打开设备外箱,找到了那个被林薇下令加装的信号屏蔽装置。
他没有破坏任何线路,只是用一把特制的扳手,将固定装置底座的几颗关键螺丝,悄悄地、几乎无法察觉地,逆时针转动了半圈。
“强哥,这就行了?”一个年轻队员不解地问。
“行了。”王强关上箱门,拍了拍手上的灰,“这玩意儿精贵,最怕震。等会儿陈景明那边的玩意儿一开,全县电网肯定有波动,电压一不稳,这松了的螺丝就会让它接触不良,自己就断了。”
他点上一根烟,吐出的烟雾在山风里迅速消散。
他看着远方县城的灯火,低声对队员们说:“记住,不是我们破坏规矩,是规矩早就忘了人心怎么跳。”
县城,宣传部大楼灯火通明。
林薇的办公室里,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。
桌上放着一份加急的红头文件:省纪委督导组将于四十八小时内抵达,就“k村非法广播严重影响社会稳定”一事,展开专项调查。
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。
她抓起内线电话,声音冰冷刺骨:“技术科,我是林薇。立刻启动最终预案,对目标信号源进行物理定位和彻底摧毁!我要在天亮前,看到结果!”
她挂断电话,快步走向位于地下的指挥中心。
然而,当她推开大门时,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。
本该紧张忙碌的技术团队,此刻竟全都围在主屏幕前,鸦雀无声。
值班的技术员小秦,正双眼失神地盯着屏幕上那道不断跳动的绿色波形。
“怎么还不执行命令?!”林薇厉声喝问。
小秦缓缓抬起头,双眼布满血丝,他指着面前的频谱分析仪,声音沙哑:“林副部长……您……您听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