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9章 寒潭照影 剑魄犹存(1 / 2)

(一)故道斜阳

离了山神庙,天色已晚。桑干河的浊水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,仿佛凝固的血块。萧寒夫妇与苏愚等人留在庙中暂歇,只放了两个精壮的汉子护送龙志炼一行人,取道返回寒渊观。龙志炼一手牵着青骓马,一手抱着沉睡的阿月,梅映雪则牵着另一匹马,跟在他身侧。阿月在梦中还攥着那朵干枯的茉莉花,小脸恬静,呼吸均匀,全然不知周遭的险恶与即将踏上的故园之路。

山道崎岖,暮霭四合。龙志炼胯下的青骓马似乎也感知到主人的心绪,脚步放得甚缓。梅映雪轻声道:“阿炼哥,回寒渊观,你……心情如何?”她的语气轻柔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
龙志炼仰头望天,残阳如血,将远方的山峦勾勒出一道道苍凉的轮廓。他想起了师父莫渊,想起了寒渊观昔日的晨钟暮鼓,想起了那些在剑锋上流逝的青春岁月。喉咙间一阵哽咽,他摇了摇头,声音有些沙哑:“不知道。是近乡情怯,还是……物是人非的感伤?或许,两者都有吧。”

梅映雪沉默片刻,道:“逝者已矣,生者如斯。莫师叔若在天有灵,知晓你今日担当重任,定会为你骄傲的。”她顿了顿,又道:“而且,并非所有故人都已不在。至少,我们还在你身边。”

龙志炼心中一动,回头看了看梅映雪,又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阿月。是啊,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这份温暖,给了他莫大的支撑。他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腰间的剑柄,守暖剑的轮廓坚硬而熟悉,仿佛能汲取力量。“你说得对。”他轻声道,“我们都在。”

前行的路上,龙志炼刻意放慢了速度。他需要时间,需要整理思绪。寒渊观,对他而言,不仅仅是一座废弃的道观,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,是承载了他所有少年时光与武学根基的所在。师父莫渊待他如亲子,传他武艺,教他做人。十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,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,也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希望。是师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他与年幼的师弟师妹们送出重围,自己却……想到这里,龙志炼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痛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
“阿炼哥,”阿月忽然在梦中呓语了一句,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龙志炼胸前的衣襟,“……冷……”

龙志炼心头一颤,连忙勒住马,将阿月轻轻抱起,放在自己怀里,用外袍将她裹得更紧些。“阿月不怕,阿炼哥哥在。”他柔声安慰道,轻轻拍着她的背。小女孩咂了咂嘴,似乎安心了些,又沉沉睡去。看着阿月安详的睡颜,龙志炼心中的悲痛似乎被冲淡了一些。无论如何,他要守护眼前这个孩子,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。

梅映雪策马靠近,递过一个水囊:“喝口水吧,赶路辛苦了。”她的眼神清澈,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
龙志炼接过水囊,喝了一口,甘冽的清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,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。“谢谢你,映雪。”他由衷地说道。

梅映雪微微一笑,笑容如同月光下的清泉:“我们是同伴,不是吗?”她顿了顿,又道:“前面似乎有炊烟,看方向,应是快到寒渊观了。”

龙志炼抬眼望去,果然,在西沉的夕阳余晖中,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,升起一缕淡淡的青烟。那烟不似寻常人家的袅袅炊烟,带着几分萧瑟,几分苍凉,却也真切地预示着,他即将踏足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。

(二)故园残垣

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,天色彻底暗了下来,星子开始在天幕上闪烁。寒渊观终于出现在眼前。

没有想象中的断壁残垣,也没有预想中的荒草丛生。眼前的寒渊观,竟是大致完整的。虽然不复当年的鼎盛景象,许多殿宇的屋顶已经坍塌,窗棂破损,杂草丛生,但主体结构尚在。山门早已不知所踪,只余下一道残破的石阶,蜿蜒通向高处的主殿——玄元殿。殿门紧闭,门上的漆色大多剥落,露出斑驳的木色,门楣上“寒渊观”三个大字,也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,只余下些许痕迹,依稀可辨当年的风骨。

观前是一片空旷的广场,地面铺着青石板,缝隙里填满了枯叶和尘土。广场中央那口曾经终年不涸的“洗心井”,井口也被一块沉重的石板盖着,上面积满了厚厚的落叶。四周一片死寂,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棂发出的呜呜声,像是亡魂的叹息。

龙志炼的心,随着马蹄声的临近,一点点沉了下去。这里,比他记忆中更加残破,也更加……安静。安静得令人心慌。

“真的是这里……”梅映雪也低声道,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。

护送的两个汉子将马拴在广场边缘一棵枯死的槐树上,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低声道:“龙少侠,萧大侠吩咐过,我们只送到这里。观里……情形不明,你们多加小心。”说着,两人对视一眼,抱拳行了一礼,便牵着马,缓缓退去,很快消失在暮色与废墟的阴影中。

偌大的广场上,只剩下龙志炼、梅映雪、阿月,以及那匹安静吃草的青骓马。秋夜的风带着凉意,卷起地上的枯叶,打着旋儿,发出簌簌的声响。

龙志炼深吸一口气,抱着阿月,率先走向玄元殿。梅映雪牵着马,跟在他身后。

越走近大殿,龙志炼的心跳越是急促。他能感觉到,这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……气息。不是阴邪,也不是杀气,而是一种……极其微弱的、熟悉的剑意。这剑意缥缈不定,似有似无,仿佛穿透了十年的时光,依然固执地守护着这片废墟。

“阿炼哥,”梅映雪忽然低声道,“你感觉到了吗?”

龙志炼点了点头,声音有些干涩:“嗯,是师父的剑意……似乎还残留着一些。”这发现让他心中稍稍安定,又平添了几分疑惑与激动。师父的剑意,怎么可能十年之后还存在?

他走到玄元殿门前,伸手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。门轴发出“嘎吱”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。门开了,一股混合着尘土、霉味和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殿内一片漆黑,只有从破败窗棂透进来的几缕惨淡月光,勉强勾勒出殿内的轮廓。主殿正中,本应是供奉玄元祖师神像的位置,如今空空如也,只有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布满蛛网的供桌。两侧的墙壁也已斑驳脱落,露出里面的泥胎。地上积满了厚厚的尘土,显然已有许久无人踏足。

龙志炼小心翼翼地抱着阿月走进殿内,梅映雪紧随其后,并警惕地注视着四周。阿月在龙志炼怀里动了动,似乎被这压抑的气氛惊扰,小声嘟囔了一句,又沉沉睡去。

龙志炼走到供桌前,指尖轻轻拂过厚厚的积尘。这里,曾是师父每日诵经礼忏的地方,是他少年时偷偷翻看杂书、偷吃供果的地方。往事历历,涌上心头,让他几乎无法自持。

“师父……”他低声喃喃,声音哽咽,眼眶有些发热。

就在这时,异变陡生!

只听“咻咻咻”数声锐响,数道乌黑的劲风,如同毒蛇出洞,从大殿深处疾射而来,直取龙志炼的要害!速度之快,角度之刁钻,显然是蓄势已久的杀招!

(三)暗箭难防

龙志炼反应何等迅捷!他虽心神激荡,但多年的武学修为早已深入骨髓。在劲风及体的瞬间,他猛地一旋身,怀中的守暖剑“呛啷”一声出鞘,化作一道暖金色的光华,犹如匹练横空,“叮叮当当”数声脆响,精准地将那数道劲风尽数格挡开!

火星四溅!

那些偷袭之物,竟是数枚闪着幽蓝光芒的透骨钉!钉身上刻着细密的符文,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。

“什么人?!”梅映雪娇叱一声,腰间软剑“铮”然出鞘,剑光如练,护在龙志炼与阿月身前,警惕地望向劲风来处。

大殿深处一片漆黑,只有阴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灰尘,发出呜呜的声响,却不见敌人踪影。

龙志炼沉声道:“敌人埋伏在此,想是等候多时了!”他将阿月轻轻放在墙角一处相对干净的石阶上,让她靠墙坐着,叮嘱道:“阿月,别怕,老实待在这里。”阿月似乎被惊醒,睁开惺忪的睡眼,看到陌生的环境,又听到凶险的打斗声,吓得小嘴一瘪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但她很听话,紧紧抿着嘴唇,点了点头,小手紧紧攥着衣角,不敢出声。

“阿炼哥,你小心!”梅映雪回头看了阿月一眼,眼中闪过一丝担忧,随即又化为坚毅,剑尖指向黑暗,道:“我去看看!”

“一起!”龙志炼摇摇头,“敌人不止一个,分头行动危险。守住这里,看清虚实再说。”

他持剑而立,守暖剑的暖金色剑芒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芒,驱散了周遭的部分阴森之气。他凝神感应,空气中除了刚才透骨钉带来的阴寒气息,还残留着另外一股……极其微弱,但却异常阴毒的气息,仿佛潜伏在暗处的毒蛇,稍一靠近便让人遍体生寒。

“小心,有阴毒之气。”龙志炼提醒道。

梅映雪点了点头,屏住呼吸,凝神细听。她的轻功本就比龙志炼略胜一筹,此刻更是将“踏雪无痕”的身法施展到极致,脚尖在微尘上一点,身形如燕,悄无声息地向大殿深处掠去。

龙志炼则持剑原地警戒,目光如电,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。他的“寒渊剑法”以守御见长,但此刻心系师门,面对偷袭,亦不由得生出几分凛冽的战意。

时间一点一滴过去,大殿深处除了阴风呼啸,再无其他动静。梅映雪也已掠到了神像原先所在的位置,除了满地狼藉,并无一物。

“奇怪,人哪里去了?”梅映雪低声传音道。

龙志炼心中一动,猛地想起刚才那股阴毒气息的来源,似乎并非来自大殿深处,而是……更下方?

他低头看去,只见供桌之下,阴影浓重。他心中一动,一个箭步欺身而前,守暖剑剑尖一沉,使出“寒江叠浪”的起手式“惊涛拍岸”,猛地向下一刺!

“噗嗤!”一声轻响,长剑没入泥土之中,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。

紧接着,供桌下的阴影一阵蠕动,一个黑影踉跄着钻了出来,重重摔在地上。月光恰好从破窗照入,照亮了他的脸——是一个身穿黑衣,面容枯槁的中年汉子,左肩插着半截守暖剑的剑尖,鲜血汩汩流出。他右手紧握着一柄淬着蓝汪汪毒液的手弩,弩弦上尚有一枚未及射出的透骨钉。

“是……是你?”龙志炼看清此人面容,不由一愣,脱口而出。

这中年汉子,正是十年前参与围攻寒渊观,后来被师父莫渊重伤擒获,关押在地牢中的阴罗教护法之一,“断魂手”孙三!

孙三看见龙志炼,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,随即化为怨毒与疯狂,他咧开嘴,露出一口黄牙,嘶声道:“龙志炼……莫渊老贼的孽种!真没想到,你竟然没死!哈哈哈……真是老天有眼,让我孙三在此等候多时,正好取你性命,祭奠我死去的兄弟!”

龙志炼心头剧震。原来,这埋伏竟是阴罗教布下的!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会回来?难道……山神庙里的人有问题?还是说,他们一直就在暗中监视?

他来不及细想,孙三虽然重伤,但毕竟是阴罗教高手,掌中毒功狠辣,不容小觑。他冷哼一声,手腕一抖,守暖剑剑尖寒光吞吐,便要结果了这仇人。

“住手!”

就在此时,梅映雪清叱一声,软剑如同灵蛇出洞,点向孙三握着毒弩的右手腕,阻止了他的动作。同时,她急声道:“阿炼哥,他有同党!刚才那几枚透骨钉,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!”

龙志炼闻言一惊,立刻挥剑扫向四周。果然,又有两道乌光从大殿角落的阴影里激射而出!龙志炼早有防备,守暖剑横扫格挡。“叮叮”两声,透骨钉再次被挡开,但那两道乌光在击中剑锋后,竟忽然炸裂开来,化作一片细微的蓝色粉末,随风飘散!

“不好!是毒粉!”梅映雪脸色一变,急忙屏住呼吸,拉着龙志炼向后跃开。

“桀桀桀……”黑暗中传来几声怪笑,“龙志炼,孙三只是诱饵!你们中了我的‘蚀骨散’,不出一个时辰,便会浑身溃烂而死!乖乖受死吧!”

话音未落,又是数道身影从不同的角落涌现,手持兵刃,将龙志炼和梅映雪围在中央。这些人个个身手矫健,出手狠辣,而且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阴毒气息,显然都是阴罗教的弟子。

其中一人,身材中等,鹰钩鼻,三角眼,眼神阴鸷,手中握着一柄鬼头刀,正是当日在桑干河芦苇荡中出现的那个刀疤脸——赤练堂的头目!

“是你?!”龙志炼又惊又怒。这些人竟然一直跟随着他们!从山神庙到寒渊观,阴罗教的爪牙竟是无孔不入!

刀疤脸狞笑道:“龙志炼,我们堂主说了,星髓匣和那小丫头,我们都要!今日你们既然自己送上门来,那就别想走了!一起上,杀了他们!”

众人大喝一声,挥舞着兵器,潮水般向龙志炼和梅映雪涌来。刀光剑影,毒雾弥漫,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混战。

(四)剑守心澜

大殿之内,空间本就不大,此刻更是激斗正酣。阴罗教的弟子显然训练有素,配合默契,且个个悍不畏死,招招不离龙志炼和梅映雪的要害。更兼他们身怀阴毒功夫,出手间隐隐带有腥臭之气,稍有不慎,便可能被其侵体。

龙志炼手持守暖剑,将“寒渊剑法”施展到极致。守暖剑的剑身宽厚,剑招大开大合,却又暗含绵里藏针的巧劲。暖金色的剑芒在黑暗中不断亮起,时而如长江大河,滔滔不绝,将敌人的攻势一一化解;时而又如涓涓细流,精准无比地点向对手的穴道或兵刃薄弱之处。

“铛铛铛……”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。火星四溅,剑气纵横。龙志炼以一敌众,却丝毫不落下风。他心志坚定,守得滴水不漏,正如他此刻的心境——外敌虽强,我自岿然不动。守暖剑的“守”字诀,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
然而,阴罗教的“蚀骨散”并非虚言恫吓。那细微的粉末无孔不入,龙志炼虽然屏住呼吸,但战斗中难免有疏漏,仍有几缕粉末沾染在他的衣角和裸露的手臂上。初时并无异状,但渐渐地,他便感到皮肤传来一阵阵细微的麻痒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一般。同时,一股阴寒之气开始试图侵入他的经脉。

“阿炼哥,小心!”梅映雪软剑挥舞,如同穿花蝴蝶,剑光闪烁,逼退了两名围攻她的敌人。她见龙志炼神色略有凝滞,便知不妙,急声提醒。

龙志炼咬紧牙关,不敢怠慢。他知道,若不尽快驱除毒素,后果不堪设想。他一边奋力挥剑,一边暗自催动内力,试图将侵入体内的寒气逼出。守暖剑本身蕴含着师父莫渊留下的纯阳真气,此刻被他缓缓激发,一丝丝暖流在体内流转,与那阴寒之气相抗衡。

“噗!”一名阴罗教弟子瞅准空隙,一柄短刀刁钻地刺向龙志炼握剑的手腕。龙志炼反应极快,手腕一翻,守暖剑回封格挡,但那短刀上淬着的剧毒却趁机在他手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!

“嘶!”龙志炼闷哼一声,手背顿时传来一阵灼痛,伤口处迅速变黑,一股麻痒钻心蚀骨的剧痛蔓延开来。

“哈哈哈!中了我的‘五毒断魂砂’,看你还怎么嚣张!”那名弟子得意狂笑。

龙志炼心中一沉。这“五毒断魂砂”的毒性比刚才的“蚀骨散”更加猛烈霸道!他立刻运转内力,试图封锁伤口附近的经脉,但那毒素扩散的速度极快,手臂很快便感到一阵酸麻无力。

形势岌岌可危!

“阿炼哥!”梅映雪见状,俏脸失色,软剑一抖,使出梅家绝学“飞絮剑法”,剑招变得更加灵动飘逸,宛如漫天飞絮,纷纷扬扬,将两名敌人的兵器黏住,使其攻势一滞。她急声道:“你先退后,我来对付他们!”

龙志炼却摇了摇头,眼神坚定:“不行!要走一起走!”他深吸一口气,强忍着手臂的麻痒与疼痛,守暖剑光芒大盛,暖流奔涌,硬生生逼退了身前的数名敌人。“阴罗教想夺星髓匣,休想!今日不是你们死,就是我亡!”

他这般拼命,反而激起了阴罗教众人的凶性。刀疤脸狞喝一声:“给我上!杀了他,星髓匣就是我们的了!”

更多的敌人蜂拥而上,刀光剑影几乎将龙志炼完全笼罩。梅映雪心急如焚,她一人之力,终究难以同时顾及两人。眼看龙志炼的手臂已几乎完全失去知觉,身上也添了几处伤口,梅映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

她猛地虚晃一招,逼退身边的敌人,随即身形一矮,贴着地面,如同狸猫般窜到龙志炼身侧,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低声道:“阿炼哥,你带阿月先走!我来断后!”

龙志炼一愣:“你……”

“别犹豫!”梅映雪眼神凛冽,“相信我!快走!”

就在此时,异变再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