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的灰白如同稀释的墨汁,缓慢地浸染着京城的轮廓。沈默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,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痛楚。冷汗混着夜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,紧贴在皮肤上,带来刺骨的寒意。他必须赶在天光彻底放亮、坊市苏醒之前,抵达那个最后的希望所在——城南“福寿材”棺材铺。
老常头塞给他的那半片残羽,被他紧紧攥在手心,冰凉的触感奇异地带给他一丝支撑。那不仅是信物,更是一种沉重的嘱托。子时……影楼在子时必有动作,而追命,恐怕是其中关键的一环。
“福寿材”的铺面就在前方巷口,黑漆木门紧闭,招牌陈旧,在这片鱼龙混杂的城南地带毫不显眼。沈默没有直接上前,而是隐在对面一处堆放破烂家什的角落里,仔细观察。
铺子周围很安静,与逐渐喧闹起来的其他街坊格格不入。没有可疑的眼线,也没有埋伏的迹象。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。影楼的触手无孔不入,谁又能保证这处暗桩未曾暴露?
他耐心等待着,直到一个打着哈欠的更夫敲着梆子慢悠悠走过巷口,确认再无人迹后,他才如同鬼魅般闪到棺材铺侧面的院墙下。这里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破损,是他与店主约定的紧急入口。
他无声地翻入院内。小院里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木材和半成品的棺材,弥漫着松香和油漆的味道。一个穿着粗布短褂、头发花白、身形却依旧硬朗的老者,正背对着他,佝偻着身子,用刨子仔细地打磨着一块木板,发出规律而平稳的“沙沙”声。
是老卒,赵铁柱。
沈默没有立刻现身,而是屏息凝神,感知着周围的动静。除了老者打磨木材的声音和偶尔的鸟鸣,院内再无其他异响。
他这才缓缓从阴影中走出,低声道:“老赵。”
赵铁柱的动作猛地一顿,却没有立刻回头,而是保持着佝偻的姿势,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过院墙和门口,确认安全后,才慢慢转过身。当他看到沈默浑身浴血、狼狈不堪的模样时,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容。
“大人?!”他压低声音,快步上前,一把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沈默,“您这是……”
“无妨,皮外伤。”沈默摆摆手,借着他的搀扶,迅速闪入铺面后堂。后堂更加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木材和油漆气味,几口尚未上漆的白茬棺材静静地停放在角落,平添几分阴森。
“外面情况如何?宫里……”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急促地问道。
赵铁柱脸色凝重,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,一边熟练地帮沈默处理伤口,一边低声道:“乱套了。昨夜宫中戒严,说是进了刺客,伤了内侍省的大珰,还死了几个侍卫。今早宫门迟迟未开,早朝都停了。禁军和镇抚司的番子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搜查,风声很紧。”
他顿了顿,手上动作不停,声音压得更低:“还有……追命大人,失踪了。据宫里传出的零星消息,昨夜他曾在内承运库附近出现,之后便再无踪迹。现在外面有两种说法,一说追命大人是刺客同党,一说他追查刺客下落,遭遇了不测。”
沈默的心沉了下去。内承运库……那里靠近皇帝私库,也毗邻通往地宫的秘密区域!追命的失踪,果然与地宫和影楼脱不了干系!
“不是刺客,”沈默忍着药粉刺激伤口的剧痛,声音沙哑,“是影楼。曹青安是影楼的人,已被我格杀。追命恐怕是发现了什么,被困住了。”
赵铁柱倒吸一口凉气,眼中闪过骇然。曹青安!内廷总管竟是影楼暗桩!这消息太过震撼。
“影楼……他们想干什么?”
“篡国,或者说……献祭整个王朝。”沈默言简意赅,将地宫所见、金箔血诏、以及老常头传递的信息择要说出,“他们要在子时有所行动,追命是关键。我们必须找到他,至少要把消息送出去。”
赵铁柱脸色变幻,最终化为一片坚毅:“大人,需要老朽做什么?这把老骨头,还能再拼一次!”
沈默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忠诚,心中微暖。他取出那半片残羽:“认识这个吗?”
赵铁柱接过残羽,仔细端详了片刻,摇了摇头:“样式很古,未曾见过。不过……”他沉吟了一下,“早年听一些退下来的老兄弟提起过,宫里有些不见光的传承,信物似乎与鸟羽有关,具体却不清楚了。”
沈默点了点头,将残羽收回。看来老常头那一脉,比想象的还要隐秘。
“现在最紧要的是两件事:一,查清追命被囚的具体位置;二,将影楼的阴谋和宫中契约之事,传递给值得信任的朝中重臣,或者……直接捅出去!”
“朝中重臣?”赵铁柱面露难色,“如今这局势,谁可信?镇抚司指挥使万喻楼是曹青安的干儿子,兵部尚书与周允道过往甚密……周允道此人,表面清流,背地里……”
“周允道怎么了?”沈默目光一凝。
“今早天没亮,有人看见周府的后门悄悄驶出一辆马车,往西苑方向去了,赶车的人,袖口似乎有特殊的纹绣,老朽安排在那边的人远远瞥见,觉得眼熟,像是……像是大人您之前让留意过的,海外番商带进来的某种漩涡标记。”
漩涡标记!影楼!
周允道果然与影楼有勾结!而且是在这个敏感时刻秘密会面!
沈默眼中寒光闪烁。西苑……那里有皇家别院,也有许多权贵的私邸,确实是秘密会面的好地方。
“能查到具体去了西苑哪里吗?”
赵铁柱摇头:“跟丢了。西苑那边眼线太多,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。”
线索似乎又断了。沈默蹙眉沉思。直接硬闯西苑无异于自投罗网。而追命的下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