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27章 蜉蝣掘阅(1 / 2)

诡三国 马月猴年 5344 字 1天前

当人们不知道自己在社会当中所处的时候,往往还会沉醉在大差不差的自我麻醉里面,觉得似乎周边的人都相差不多。

即便是明知道有些人身处高位,但总是会自己寻找安慰。

比如皇帝的金扁担,富豪也会有苦恼等等……

老曹同学便是如此。

在这样的情况下,曹操如果能找到一个由头,表示斐子渊这黑心肝的,烂肚肠的云云,也能心理平衡一些。

关键是,人往往喜欢听自己想要听的,看自己想要看的……

曹操重新坐回案后,心情似乎平复了许多,甚至有一种窥破了对手伪装的得意。

曹操知道要打破士族豪强的禁锢有多么难,他自己也曾经尝试过,然后头破血流,不得不又重新妥协,所以他也觉得斐潜要做起来会很难,而口号不妨碍喊得震天响么……

在觉得斐潜也不过如是之后,曹操觉得荀彧的警告,或许只是过于谨慎,被河东之岸那些骠骑疑兵所迷惑。

骠骑军绝对会去冀州,也会去兖州豫州……

不会回来的!

曹操再一次的确认。

即便是心中还有几分的怀疑……

但是曹操也暂时如此的安慰自己。

否则他让汉天子刘协滞留汜水关就失去了一部分的意义。

天子虽然不怎么样,但至少也是一个名头。

名利二字,从创立之初开始,就很有用。

即便是斐潜能跳得出去,那么他的手下呢?

所以天子还得留在自己的控制之下。

否则轻易丢失了,到时候斐潜反过来给曹操一个『反贼』的帽子,老曹同学是戴还是不戴?

老曹同学觉得,真正的威胁,依然来自东面,来自那片广袤的、适合骑兵纵横的平原。

他决定,要继续加强兖豫方向的侦查和防御准备,同时密切关注冀州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,以验证他的推断。

虽然说曹操心中已经有了定论,但是他依旧维持着查看舆图的姿势,久久未动,也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性,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抓住那最符合他认知逻辑的答案。

在他的内心深处,他几乎是『希望』斐潜的主力就在冀州、就在中原,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证明他曹操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没有错,证明斐潜并非什么超越时代的『异类』,证明他们本质上,仍是同一类人,在同一个规则下博弈。

只不过么,曹操心中还是隐隐约约有另外一个声音……

中军大帐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,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着,将曹操的身影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。

宛如当下老曹同学承受的压力。

就在这令人压抑的沉寂中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大帐之外传来,打破了多少有些凝滞的气氛。

『丞相!有紧急军报!』

曹操抬起头,眼眸之中精光一闪,『进!』

大帐之外的亲卫领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快步进来,拜倒在地。信使双手高高捧起一支密封的竹筒,『禀丞相!北中郎紧急军报!』

北中郎将是曹彰。

曹彰在兖州。

『子文?兖州?』

曹操心脏骤然一紧,连忙示意亲卫。

亲卫上前,从信使手中接过了竹筒,然后稍微摸了一下,没有发现什么危险,这才递给了曹操。

曹操又是再次检查了竹筒上的火漆,检验无误之后,才用小刀划开,撬开竹筒盖子,取出了其中卷紧的帛书。

曹操将帛书迅速展开,第一眼先确定了是他熟悉的,曹彰本人所写的,略带粗犷的字迹,然后才快速阅读军报。

曹彰的军报,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词语,言简意赅,但是所写的内容却一点都不简单。

曹彰表示,他带着部队巡弋至兖州边境,遭遇骠骑军前锋精锐,激战一场,各有损伤,现如今曹彰退回陈留谯县……

虽然曹彰这里写着『各有损伤』,但是曹操觉得应该是吃了一个亏,但是问题不太大,要不然也就轮不到曹彰来写军报了。

曹彰表示,对方打出的旗号,便是之前在冀州搅扰地方,令人厌恶的魏延!

虽然因为曹彰的兵力处于劣势,未能阻止魏延的突破,但已确认对方兵锋犀利,作战风格悍猛,确为骠骑主力前锋无疑,其大股部队很可能正紧随其后,意图南下侵入兖州腹地!

甚至有越城南下直接扑袭豫州的可能!

曹操看着,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惊恐慌乱之色,反而在最初的瞬间凝滞之后,猛地爆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,甚至带着几分快意的大笑!

『哈哈!哈哈哈——!』

亲卫在一旁,略有些错愕。

这是骠骑在路上,一个马失前蹄摔死了么?

曹操这么高兴?

曹操的笑声,在大帐之中回荡,似乎连烛火都因此被震动得摇曳不定。

那笑声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畅快,还有一种『果然如此』的得意,以及更深层次的讥讽与鄙夷。

『好!好一个斐潜斐子渊!好一个骠骑大将军!』曹操用袖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,笑声渐歇,但眼中的讥诮之色愈浓,『汝终究……也不过如此!跳不出这争霸的窠臼,脱不开这权谋的算计!』

曹操紧紧抓着信报,在大帐之中踱步,语速快而激昂,仿佛在向着无形的对手宣告胜利,『某所料不差!汝所谓「以民为重」,所谓「新政仁德」,尽皆是欺世盗名之谈!檄文写得再花团锦簇,布告贴得再冠冕堂皇,到了这真刀真枪、你死我活之时,还不是要行此劫掠之事,与民争食?!哈哈!哈哈哈!不过如此,不过如此!』

曹操顿时觉得心念通达,身上原本沉重的压力,似乎也轻减了三四成!

他走到桌案边上,用手指点着兖州的位置,『魏延!魏文长!此乃骠骑麾下悍将也!此人擅长穿城过县,撕扯防线!斐子渊以其为前锋,其意不言自明!就是要趁吾中原空虚,以铁骑蹂躏兖豫,抢夺粮秣,以战养战!彼在冀州故作疑阵,在河东虚张声势,无非是想瞒天过海,掩护其真正主力南下劫掠之实!』

曹操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天衣无缝,所有的疑点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。

荀彧在陕津遇到的『疑兵』,就是斐潜为了掩盖主力南下而布置的幌子!

斐潜终究还是选择了在曹操他看来最『现实』、最『有效』,也最符合乱世逻辑的道路——

凭借军事优势,进行快速的扩张和掠夺!

『斐子渊啊斐子渊,』曹操微微摇着头,语气中充满了先创者的优越感,『汝终究未能免俗!汝之玄论虽美,却临霜刃而色沮,面饥肠而气索。此番兖豫千里之征,岂不仰食于四方?麾下虎贲之士,值粮秣尽绝之际,安能不攫黔首之粟?噫!!』

曹操仿佛已经看到了骠骑军在南下过程中,与当地豪强爆发冲突,强征粮草,引得怨声载道的场景!

而这,正是他等待的反击契机!

『传令!』曹操收敛了笑声,但脸上的得意与锐气丝毫未减,他迅速回到桌案之后,声音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威严,『火速抄此军报,传于荀令君!陕津之敌实为疑兵,骠骑主力已现于兖州。敕其谨守津渡,勿复为诈术所惑。可相机试探北岸虚实,若守备果虚,当即遣偏师渡河扰之,以策东线!』

『其二,加派快骑,催督兖豫斥候,必速查魏氏所部虚实动向,并窥其后方有无骠骑主力。务探明斐子渊是否亲征!』

『其三,敕令兖豫诸郡太守、都尉,必须坚壁清野,谨守城池!尤须尽徙城外粮秣入城,若不及运入城中,当就地焚毁,毋使颗粒资敌!彼军远来,利在速决,吾当以持久困之。待其粮尽,观其所谓「王师」,何能不沦为流寇!』

『此外……』曹操抬起头,看向了南面的方向,『以某之名,修书致孙仲谋,陈明骠骑野心……若其并吞中原,下一步必图江东!邀孙氏共击斐贼,许以功成之后,共分其土……哼!这江东群僚……虽惯首鼠两端,然利之所在,未必不动其心……』

一道道命令发出,曹操感觉胸中的块垒尽去,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
他现在不再感觉到迷茫,也不再恐惧,因为他确信自己已经看穿了斐潜的『真面目』,以及斐潜的『全盘计划』!

战争的逻辑,似乎终究还是回归到了曹操他所熟悉和擅长的轨道上!

曹操不由得讥讽斐潜那些『以民为重』的口号,也不过是如此!

喊得再大声,再高调,又有何用?

在残酷的现实面前,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切实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