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朕不知情!(1 / 2)

对弈江山 染夕遥 7338 字 1天前

刘端瘫坐在那宽大冰冷的龙椅里,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,如同一尊色彩剥落、即将坍塌的泥塑。他脸色灰败,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那繁复却模糊的藻井彩绘,仿佛要从那一片混沌的色彩中,寻找到早已逝去的先祖荣光,或是......一条根本不存在的出路。

时间在凝固的空气中艰难地流淌,每一息都漫长如年。只有他微不可闻却又异常粗重的喘息声,证明着这具华丽的躯壳内,尚存一丝生机。

许久,许久。

一声幽长、沙哑、充满了无尽悲凉与无奈,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,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
这声叹息,抽走了刘端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,他整个人又往下塌陷了几分,几乎要滑入龙椅的阴影深处。

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,目光终于从虚无的藻井上挪开,重新落在了下方那道挺拔如松、平静如渊的身影上。

那目光中,先前的愤怒、恐慌、杀意早已荡然无存,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失落、挫败,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、冰凉的无奈。

“苏......苏爱卿......”

刘端开口了,声音嘶哑干涩,如同破旧的风箱,带着明显的颤抖,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。

“你......你说得对......说得......都对......”

他重复着,语气中充满了悲愤,却是一种无力回天的悲愤;充满了凄凉,却是一种无人可诉的凄凉;更充满了一种孩童般的、赤裸裸的无助。

“朕......不敢杀你......杀了你,朕无法向萧元彻交代......更无法面对天下舆论......朕......承担不起那后果......这大晋的江山......朕......担不起它倒塌的千古骂名......”

他断断续续地说着,像是在陈述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,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。

“呵呵......天子......朕这个天子......当真是......天下最大的笑话......最大的......囚徒......”

泪水,毫无征兆地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滑落,混着脸上的灰败,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。

但他似乎毫无察觉,只是用那双蒙着水汽、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,绝望地看着苏凌。

忽然,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身体猛地前倾,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龙椅扶手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哀恳与颤抖。

“苏爱卿!苏凌!”

他不再称“朕”,而是直呼其名,带着一种抛弃了所有帝王尊严的卑微与急切。

“你告诉朕!不......你告诉我!我现在......到底该怎么办?!朕......我不想......我真的不想眼睁睁看着大晋六百年的基业......就这么名存实亡!就这么在我手里......彻底烂掉!毁掉!朕......我死后......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?!有何颜面去见大晋的历代先皇啊!!”
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真切的痛苦与恐慌,泪水更加汹涌地流出。

“苏爱卿!你是有大才的人!你看得比谁都清楚!你......你救救大晋!救救这江山社稷!也......也救救我......帮帮我!我求你......帮我!!”

这一刻,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,只是一个被困在龙椅上、眼看家国将倾却无能为力、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年轻人。

苏凌静静地听着刘端这番泣血般的哀恳,看着他那彻底崩溃、抛弃所有尊严的模样,深邃的眼眸中,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波动。

那并非嘲讽,也非得意,而是一种......复杂的悲悯。

纵然他深知眼前这位天子的许多心思与手段并不光彩,但此刻,这份源于血脉、关乎国祚的绝望与痛苦,却也有几分真实。

殿内再次陷入沉默,只有刘端压抑不住的、细微的抽泣声在回荡。

良久,苏凌才缓缓开口,声音依旧平静,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低沉:“圣上......要苏某如何帮您?又能......如何帮您呢?”他的问题很轻,却直指核心,带着一种现实的冰冷。

刘端仿佛听到了希望,猛地抬起头,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,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急切的光亮,他颤声说道,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期盼。

“如何帮?苏爱卿......你......你心里是明白的!早在两年前,就在这昔暖阁,朕......我就对你说过!清清楚楚地说过!”

他挣扎着,试图坐直一些,目光灼灼地盯住苏凌。

“我大晋朝局至此,根子不在外敌,不在沈济舟那等跳梁小丑!而在......而在萧元彻!在于权臣当道,皇权旁落!只要......只要苏卿你肯助我!真心实意地助我!而不是效忠那萧元彻!”

“以你的才智、你的能力,只要我们君臣同心!里应外合!何愁不能......不能逐步收回权柄,重振朝纲?!让这大晋江山,重新姓刘!”

他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,眼中充满了一种近乎虚幻的憧憬。“苏爱卿!朕知道,你与那些只知道攀附萧元彻的庸碌之辈不同!你有抱负,有见识!你看得清这局势!两次相见,朕都将肺腑之言相告,将希望寄托于你!这......这便是你能帮朕最好的方式!也是救大晋唯一的途径!”

刘端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乞求。

“苏爱卿!算朕......算我求你了!你再好好想一想!认真地想一想!抛开那些顾虑,给朕......给我一个答复!一个真心实意的答复!不要再敷衍朕......不要再让我......失望了!好吗?”

他满怀最后一丝期望,甚至是乞求,死死地盯住苏凌的眼睛,仿佛要将自己的全部生命都灌注到这目光之中,等待着那个能决定他和大晋命运的答案。

苏凌站在昔暖阁的阴影中,身影挺拔而模糊。

他沉默着,如同与这深宫的黑暗融为了一体。良久,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,仿佛从他心底最深处溢出。

他并没有立刻回应刘端那泣血般的、充满最后期盼的恳求,而是沉默了片刻,任由那令人窒息的寂静蔓延,直到刘端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因长久的等待而开始颤抖、即将熄灭。

终于,苏凌缓缓抬起头,目光穿透昏暗,落在龙椅上那具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躯壳上。

他的声音响起,不再带有之前的尖锐与剖析般的冰冷,而是变得低沉、平稳,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仿佛能安抚人心的力量,却又字字千钧,敲打在刘端濒临崩溃的心防上。

“圣上......”

他开口,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沉的惋惜,“您此刻的模样......实在非苏凌所愿见。委屈求全,示敌以弱,甚至......弃天子尊严于不顾,哀恳于苏某......这,绝非一代人君应有的气度。”

刘端浑身一颤,仿佛被针刺中,眼中闪过一丝屈辱,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绝望。

苏凌声音沉稳而清晰道:“苏某亦知,圣上心中苦楚。更知,眼下之大晋,圣上之刘氏皇族,确已身处数百年未有之危局!权臣跋扈,皇权旁落,社稷飘摇,此乃事实,无可讳言。”

他话锋微转,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起来,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。

“然,圣上!困境之中,委屈苟活,一味示弱,便可换得转机吗?便可让那虎视眈眈之辈心生怜悯,主动归还权柄吗?”“不会!绝不会!恰恰相反,软弱只会助长贪婪,退让只会换来更进一步的紧逼!圣上失去的,将不仅仅是权力,更是天下人心!是这大义名分!是这六百年国祚最后的一丝元气!”

苏凌踏前半步,虽在昏暗中也目光如炬,逼视着刘端。

“圣上需清醒!无论萧元彻权势如何熏天,无论地方势力如何割据,在这天下亿万黎庶心中,在这煌煌史册之上,大晋正统之天子,依旧只有一个!那便是您——刘端!”

“这名分,这大义,便是圣上您如今最大的、也是最后的底气!是那些权臣枭雄,穷尽手段也无法彻底夺走的煌煌正朔!”
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,却又无比现实。

“圣上此刻要做的,不是自怨自艾,更不是摇尾乞怜!而是正视这现实!接受这局面!”

“然后,利用您这‘天子’之名分,去做您身为天子,此刻尚且能做的事情!去做那些......于国于民,真正有益之事!”“而非终日困于权斗倾轧,被私欲与恐惧驱使,行那......派细作、密探、构陷臣工等帝王所不齿之事!若如此,圣上才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,才是真正动摇了这大晋的国本!”

苏凌的声音提高,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。

“既是天子,便当有天子的担当!有天子的血性!不在权术阴谋上较一时之短长,而在江山社稷、天下苍生上立万世之基业!”

“圣上心中若能真正装得下这天下人,急民所急,想民所想,又何愁得不到天下人的拥护?民心所向,便是最大的力量!这,才是破局之道!”

“呵呵......呵呵呵......”

刘端听完,却发出一阵凄然无比的惨笑,笑声在空旷的殿中回荡,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。

他抬起头,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痛苦。

“大道理......苏爱卿,你说得这些大道理,朕何尝不懂?朕......又何尝没有想过要振作?要奋起?”

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激动起来,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愤懑与委屈。“可朕能如何?!你告诉朕,朕能如何?!那萧元彻......他就是一座山!一座朕穷尽一生力气也无法撼动半分的大山!他就压在那里!压得朕喘不过气!压得这整个龙煌禁宫都透不过一丝光亮!”

刘端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,眼神变得涣散而恐惧。

“朕年幼登基,便被国贼王熙如同傀儡般操控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!朕盼啊......盼啊......盼着那老贼早死!终于......王熙死了!”

“朕以为......朕以为终于可以一展抱负,重振大晋昔日荣光!可结果呢?王熙刚死,朕就被他的部将,那些如豺狼般的沙凉逆贼从龙椅上扯下来!”

“他们掳掠朕,将朕视作奇货可居的筹码!需要时便争来抢去,不需要时便如弃敝履!朕继续盼啊......熬啊......在屈辱和恐惧中......终于......那些沙凉逆贼,也一个个都死了......”

他顿住,脸上露出一抹极度凄凉的笑容,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轮回宿命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