勾陈不愧是神兽,出手果然慷慨,上来就拿出了瀛洲与归墟两大可遇而不可求的宝地,以此召来陆上底蕴深厚的大宗门入场,不过瀛洲三山十界中毕竟还有一山属于人类,江清回去后先将此事告知了瀛洲长老与山主,听闻是勾陈本尊开口,无人有异议,只不过又往里添了一把柴——
天降吉兆,神兽赐福,逢此普天同庆之喜事,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,瀛洲欢迎四海修士登岛做客!
这草台班子的效率高得惊人,江清前脚刚把诚招化神压阵的公告用宗门传讯广播出去,后脚瀛洲要解禁重开的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黑市情报网,闻者无不大惊、大奇、大喜,就连前段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金陵之兴与酆都之灭都被盖过了风头,秘境洞天,茶馆客舍,凡有修士聚集之处,必定能听到这灵魂三问:
当真?何时?怎么去?!
没叫大伙心急如焚地等太久,瀛洲之内很快出了一位长老,在近岸一座孤岛上建了个渡口,每日会有十条浮槎陆续前来载人横渡东海,此讯一出,整个修真界顷刻沸腾——传言确凿属实,瀛洲隐世数百年,居然招呼也不打一个,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回来了!
过了这回,谁也不知下回要等多久,岂有不去之理?削尖了脑袋都得挤上那浮槎!
桃源每日都有修士下船,有些借住在村中,想尽办法向村民打探情报,有些则迫不及待,一头扎进深山没了影,至于有化神坐镇的名门大派,自然不必乘槎,只需由各派长老在千里之外叩门,江清在内接引,两位化神合力开路,一步到位将客人接进金观供起来,不可谓不贴心。
不过请门中化神出手终究非同小可,除了四大仙门外,大多数宗门纵然有化神,也不过一两位,金贵极了,瀛洲之邀又来得突然,一时半会儿敲定不下,还想再观望几日。还有些虽然应允了,但化神暂时抽不开身,倒是先将门中小辈打包送了过来,打算趁着大事未决,能多待两天是两天。
海外仙境也热闹起来了。
这些变化对于生活在松阴小院里的众人是没什么影响,毕竟他们本就来自人间,反正没谁能闯进院内打扰,那就无伤大雅,只有云苓最惊慌,被突然涌进村子的一大群陌生人吓得不轻,差点不敢去桃源出诊了,幸亏有朱菀挺身而出,化身护花使者陪同左右,才可算没叫云大夫在脑袋上罩个竹篓出门。
院内生活一切照旧,得知朱英从归墟出来后就能离开,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,倒提前开始依依不舍了,谁让归隐田园的日子实在舒服,在此地住得越久,越能理解江清为何不住金观住草观——樊笼多桎梏,不如返自然!
好日子所剩无几,每个人都十分珍惜,爱胡闹的使劲胡闹,爱清净的抓紧清净,爱打架的么,还是成天跟人约架,三天两头往外跑。
不过朱英近来已大有长进,简直叫人刮目相看,不仅出门报备进门报道,还一有空就去宋渡雪身边瞎晃悠,也不知她受了哪位神仙点化,上回去缥缈山逾期三日未归,谁都能看出宋大公子心情日渐糟糕,暗想有人又要倒霉了,没成想朱英早有准备,竟然掏出了一株奇香无比的鹤影雪兰赔罪,给众人上演了一通杂技表演般的顺毛——精彩,危险,高难度,非专业人士最好不要模仿,会被挠花脸。
杜如琢观摩全程,觉得小师妹的道行尚浅,此番功成主要得归功于那株雪兰,谁能想到,她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送花!
顽石怎么突然开窍了,杜师兄好奇得要命,专门找机会拐弯抹角地绕了半天,才好不容易问出了朱英近来种种不同寻常之举的缘由。
“履行义务。”只听她高深莫测地如是答道。
杜如琢莫名其妙,琢磨半天没明白这是何意味,转头就透露给了宋渡雪,不料宋大公子的反应更古怪,只见他露出了个半是抗拒、半是害羞的诡异表情,眉头蹙起,耳根却悄悄红了,还什么也不说,搞得杜如琢愈发抓心挠肝,简直想拿真言咒逼问这俩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。
虽然不知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,但上次大吵一架后,宋渡雪似乎就和朱英达成了未来会成婚的口头协议,对于亲人与责任,她向来放在心上,而且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实干派,他这边连此事具体该怎么办都还没敢细想,那边已经煞有介事地开始承担义务了。
其实宋渡雪不想成为她的责任,奈何被朱英惦念的感觉太好,他一不小心就上瘾了,独自挣扎一阵后,在有骨气地拒绝和没骨气地享受之间选择了有骨气地享受:平心静气,顺其自然,今日来者不拒,他日去亦不留,任她随心所欲好了。
“走么?”朱英已收拾齐整,敲了敲门问。飞鸿踏雪纹的织锦发带垂落肩头,异常华贵,虽然亦是黑色,却黑得流光溢彩,与她身上朴素的皂衣不可相提并论。
想也知道,这么漂亮的好东西不可能是她的,原本那根命途多舛的红发带在忘川河畔拿来给宋渡雪包扎伤口了,被宋大公子顺势昧下,又精心挑选了一根自己的作为赔偿,自以为天衣无缝,殊不知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别人脸上了。
朱菀得知此事后,当场打开首饰盒,表示宋大公子的东西太贵重了,英姐姐还是用她的最好,坏了也不心疼,成功说服了朱英,在本轮争宠中大获全胜。
至于今日为何请出此物,则是因为今日不去外面鬼混,另有要事——三清的人到瀛洲了。
化神长老亲至,身为三清的大公子,宋渡雪自然不能不去拜见,朱英与杜如琢亦需同往,杜师兄为此已忐忑数日,毕竟瀛洲兽主大闹酆都之事在外面肯定传开了,他们又是被兽主们搭救,这不是妥妥违禁被抓了现行吗?
屋漏偏逢连夜雨,此番前来的长老还恰好是玄阳!那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玄阳!
杜如琢叫苦不迭,深知此番恐将有大难临头,朱英也心情复杂,在朱菀一水花里胡哨的发带中找了一圈,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条稍显庄重的,好面对接下来的急风骤雨。
宋渡雪“嗯”了一声,撑着桌子起身——他体内花毒已基本除尽,只是一动不能动地躺了俩月,腿脚都像是刚装上的,不太好使。
朱英端详着他略显僵硬的动作:“可以么?不然还是带上轮椅。”
上面恐怕有一堆三清弟子,宋渡雪才不想半身不遂地丢人现眼,果断拒绝:“不用,我自己走。”
朱英只好妥协,伸出手道:“那我扶你,慢一点,不着急。”
他们不急有人急,待俩人磨磨蹭蹭地走出芥子小楼,外面的杜如琢早就等得心浮气躁,绕着小院团团转圈,直接一把逍遥扇乘风将三人送上了山顶金观。
蓬莱山顶奇绝险峻,不似三清山顶宽敞,金观都高低错落地嵌在山壁内,危崖摇摇欲坠,道路则似游蛇盘壑,仰接天汉,俯连松涛,远观时还不觉得,亲临才知何为十步九折,百丈千寻。
据云苓所说,此地古时曾是仙人的洞府与悬棺所在,因不想被打扰,故而都选在了最险峻的地方,别说凡人,修为稍低的灵兽都无法靠近,宋大公子身残志坚,非要自己走完,朱英只好放慢脚步,跟在他身后半步处小心护着。
金观是招待大宗门的地方,外人已经不少了,朱英看见了好几种眼熟的服饰,都在问道仙会上交过手,心下暗忖,重开瀛洲、连通归墟果然不是小事,闻讯赶来的修士众多,且修为都不低,说不定比问道仙会还热闹些。
她观察别人十分起劲,别人打量她的也不少,一路上各异的视线接连不断,进入三清下榻的承露观后更甚,谁叫杜如琢这个风流浪子声名远扬,而他身旁一男一女更是姿容不凡,最关键的是,他们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手牵手!
现在的小年轻真不得了,偷偷谈情说爱就算了,居然还敢光天化日、招摇过市,那位活阎王长老可就在上面呢!
于是见者震撼有之,困惑有之,同情亦有之——多半是觉得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,马上要惨遭棒打鸳鸯了。朱英对旁人非议向来不甚在意,离开三清多日,再次见到这么多熟悉的青色道袍,正感心安,又瞧见了道熟悉的身影,惊喜道:“董师姐!”
董秀莲扭头一瞧,亦惊讶道:“朱师妹?”
领着两人快步下了楼梯走来,朱英本想迎上去,奈何宋渡雪不撒手,只好站在原地打招呼:“几位师兄师姐,好久不见。”
董秀莲看见两人相牵的手,讶异地抬眸瞧了宋渡雪一眼:“确是好久不见了,师妹是自己来的瀛洲?旁边这位道友,莫非是登仙渡竹里馆的店主怀瑾山人?”
杜如琢立马将坐立不安的急相一收,风度翩翩地合扇行了个礼,耳下松烟玉坠微微摇晃:“幸会。”
“那这一位是……”
朱英一时不知如何介绍,扭头看他,宋渡雪淡淡地扫了几人一眼,颔首道:“宋渡雪。”
董秀莲大吃一惊,脱口而出:“大公子?”
大公子?
观内众多三清弟子闻言,全都转头投来吃惊的目光,后面的霍思齐与李瑶瑶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——早知道朱英或许与三清宋氏有关系,却没想到是这种关系,她、她跟三清的大公子有一腿!!
朱英隐约感觉无数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,知道他们肯定误会了,她是无所谓,但宋渡雪头上顶了个三清大公子的招牌,流言蜚语多了总归不好听,又挣了一挣,然而宋渡雪活像掌心涂了胶,黏她手上了,怎么也不肯松,只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:“马师兄呢?他没有一起来吗?”
“嗯?哦,哦……小马啊,他闭关了。”
董秀莲还没从此惊天八卦中回过神来,又怔了半晌才想起来接茬,僵笑道:“他说云梦泽一行领悟了天机,刚回来就火急火燎地去闭关了,却不想错失登上瀛洲的机会,待他出来,怕是要悔得肠子发青吧,哈哈哈。”
不待二人再说什么,杜如琢在旁提醒道:“师妹,长老还等着。”
董秀莲连忙道:“哎呀,大公子此行是来拜见玄阳长老?那你们快去,莫要误了时辰,改日再找师妹叙旧。”
匆忙告别后,三人就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登上了观顶,直到长老所在的议事堂外,朱英总算忍不住开口道:“等一下,手,可以松开了。”
宋渡雪扭头问:“为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