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转身走回村委会,门外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。
他召开了全村的分红大会。
当会计把厚厚的账本一页页公示完毕,确认每家每户的分红款都准确无误后,王强清了清嗓子,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。
“从今往后,‘麦根’品牌所有利润,固定抽出一成,成立‘柳屯返乡青年创业基金’。”他指着身后那面写着村规民约的墙,“只要是咱柳屯出去的年轻人,愿意带着脑子和技术回来的,这个基金就无偿资助你们!亏了,算村集体的。赚了,你自己留着!”
话音刚落,人群里就挤出一个二十出头、扎着马尾的姑娘。
“叔,我第一个申请!”
王强一看,是自己二哥家的闺女,大学刚毕业。
“你要干啥?”
“我不想在城里给人p图了。”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,“我们村后山那么多野菜,城里人花钱都买不到。我想开个直播账号,教城里人怎么辨认野菜,怎么吃。就叫‘王丫头的野菜铺子’!”
王强哈哈大笑,当场就让会计拿来纸笔,签下了第一份资助协议。
侄女在签名时,认真地对他说:“叔,你放心,我不是在城里混不下去失败了才回来,我是想回来试试,能不能活出另一种成功。”
王强接过协议,翻到背面,用粗大的笔迹用力写下三个字:“欢迎回家。”
希望的根须,正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,在看不见的地方盘根错节。
小杨老师主持的第一届“百村童声节”,在一个普通的周末午后,通过十几台最简易的调频广播设备,奇迹般地连通了。
从柳屯村的桥洞教室,到甘肃民勤的沙地学堂,再到黑龙江漠河的林区小学,十三个村庄的孩子们,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,轮流朗诵着他们自己写的诗。
甘肃的孩子唱着:“风把沙枣树吹弯了腰,我把奶奶的故事记牢了。”
黑龙江的孩子读着:“江面裂开的声音,是春天在敲门。”
最后,柳屯村的孩子们站成一排,齐声合诵:“牛屎味的春天,是暖和的,是香的,是能长出麦子的味道。”
陈景明坐在桥洞机房里,将这一个半小时的全部音频,悉数录入“记忆云库”。
他看着屏幕上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声波汇集在一起,竟慢慢生成了一幅动态的声波图——那形状,宛如一片在风中舒展开来的、脉络清晰的麦叶。
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响起,这一次,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温度。
【检测到大规模、多地域、同主题情感共鸣数据流……正在进行模式识别……命名已生成:“中国孩子的呼吸频率”。】
乡镇卫生院里,那位腼腆的夜班护士也收到了省中医院专家的回函。
信中措辞严谨,表示虽无法从现代医学角度认证“百家艾”的安神功效为正规疗法,但其作为一种成功的社区心理干预和民间健康管理模式,专家组愿意将其收录进即将出版的《民间健康管理案例集》。
她没有声张,更没有庆祝。
她只是默默地组织了村里几位懂草药的老人,花了一个月时间,一起编写了一本薄薄的册子——《山居疗愈手册》。
里面没有复杂的医学术语,全是朗朗上口的口诀、代代相传的偏方和朴素的禁忌。
一位参与编写的豁牙老头,抚摸着油墨未干的书页,感慨道:“这些东西,在咱脑子里传了几辈子了,可不能死在我手里。”
手册印成那天,护士将第一本工工整整地放在了药柜的最高一层。
她在旁边,摆上了母亲那张已经泛黄的遗像,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,轻声说:“娘,你教我认的艾草,你看,它活得比谁都久。”
秋收时节,漫山遍野的金黄。
陈景明、李娟、王强三人并肩站在村子最高处的土坡上,俯瞰着脚下翻滚的麦浪,那景象,一如三十年前那个繁星满天的夏夜。
陈景明拿出手机,点开一个最新合成的音频文件。
没有播放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那是他用“记忆云库”里数百万份乡音数据,经过降噪、提纯、融合,最终汇成的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。
【我们,都是麦田的孩子。】
忽然,一阵风吹过,山坡下那个废弃的桥洞方向,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“吱呀”声。
三人对视一眼,快步跑了过去。
桥洞机房里,那台被他们从废品站淘换回来的老式录音机,不知何时竟被人接通了电源。
黯淡的指示灯一闪一闪,两盘磁带正缓缓转动。
一阵混杂着电流杂音的、稚嫩又倔强的童声,从喇叭里流淌出来,回荡在空旷的桥洞里。
“三十年后,我们还要一起看麦浪!”
是他们自己。是那个被遗忘了二十多年的夏夜誓言。
陈景明缓缓蹲下身,目光被录音机散热孔里的一点绿意吸引。
他凑近了看,那缝隙里,不知何时竟钻出了一株小小的野麦穗。
它在从桥洞口透进来的阳光里,迎着风,轻轻地摇曳,像是在对那段久远的约定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然而,扎下的根总会迎来新的风雨。
就在柳屯村沉浸在丰收与新生的喜悦中时,陈景明的儿子,陈念,转入县实验小学刚满两周。
这天夜里,李娟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,一个名为“实验小学二(3)班家长群”的微信群里,一条加粗标红的消息,已经被上百条“收到”顶上了屏幕。
【@全体成员紧急通知:关于本周“家长开放日”活动,有家长对陈念同学的家庭背景提出疑虑,认为其不符合我校“精英家庭”共建氛围。
为维护班级整体形象,现发起投票……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