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压抑不住的、集体爆发的欢呼,仿佛能穿透一切电子设备,直接烫在听者的耳膜上。
不到半天,这条被命名为《吹亮》的音频,被转发到十几个顶尖高校的社团群里。
当晚,一名清华建筑系的学生在社交媒体上发起了一个名为“一村一灯”的公益众筹计划,口号只有一句:“别让他们的光,熄在春天之前。”
陈景明拄着拐杖,像个幽灵般在村里巡视。
他逐户查看油灯的使用情况,提醒大家注意防火。
当他途经早已废弃的小学教室时,听到里面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。
他缓缓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。
昏暗的教室里,一个人影正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的课桌前。
墙上,用一个便携投影仪,投着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——一个年轻女人站在灶台边,笑容温婉。
是周立民。
他没有回头,手里正摩挲着那把已经砸断的铁锁,目光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投影,仿佛在看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电影。
“昨晚我做了个梦,”他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,“梦见她还在灶台边喊我回家吃饭。可家里的门关着,我怎么推都推不开。”
陈景明沉默地走到他身边,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。
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纸片,展开,放在周立民面前。
那是一张三十年前的收据复印件。
“这是我爸当年替邻村一个难产的女人垫付手术费的凭证,他自己都没留原件,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后来偷偷塞给我妈的。”陈景明的声音很轻,“你妈给你留的纸条,和我爸这张收据一样,都不是钱能衡量的东西。它们是秤砣,能压住一个人的良心,不让它飘起来。”
周立民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
他缓缓低下头,看着那张记录着一桩陈年善举的收据,良久,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:“明天……我会向市里提交一份报告,建议成立‘传统村落活化与保护基金’。”
深夜,暴雨突至。
村医的徒弟小陈背着药箱,正要去村东头的张大爷家量血压,却被眼前泥泞湿滑的山路拦住了去路。
他正一筹莫展,忽见前方几十米外的岔路口,一点微光如豆,在风雨中顽强地摇曳。
是村口的小石头爷爷,他披着一件老旧的蓑衣,一手举着油布遮挡,一手提着半截蜡烛,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风雨里。
“娃,我知道你今晚要去东头老张家,”老人的声音被雨声打得有些散乱,“这条路我走了八十年,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他家门缝。你别怕,跟着光走。”
小陈的眼眶一热。
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,走了没多远,又看到前方另一户人家的屋檐下,也点亮了一盏灯。
再往前,又是一盏。
那一夜,七名需要紧急巡诊的病患,都得到了及时的照料。
为医护人员引路的,是一条由几十户村民自发在自家屋檐下点亮的灯链。
那蜿蜒的曲线,在漆黑的雨夜里,像一条流淌着温度的命脉。
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王强正带着村里的年轻人,在村里的主干道上测试他想出的“接力点灯”方案。
一人手持油灯,全力冲刺一百米,将火种交给下一个人,以此循环,确保主路在紧急时刻能持续不断光。
演练到第三棒时,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因为脚下湿滑,重重地摔在石板路上,手中的陶碗摔得粉碎,灯火瞬间熄灭。
众人惊呼着正要上前,那少年却一骨碌爬起来,顾不上查看自己流血的膝盖,而是对着起点和终点的方向,用尽全身力气大喊:“狗剩哥!娟子姐!强叔!我没事!灯……灯还能点!”
随即,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。
他咬破自己的食指,在摔倒的石板上,用力画出一个火焰的形状,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廉价的打火机,对着那血红的印记,“咔哒”一声,重新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。
这一幕,被一直跟拍的村民老康,用他那台珍藏多年的胶片相机永远地定格。
许多年后,当他冲洗出这张照片时,才惊奇地发现,少年指尖的血痕,竟与三十年前,陈景明、李娟、王强三人在埋下时间胶囊时,按在铁盒上的那三个稚嫩的血手印,位置几乎完全重合。
也就在那一刻,躺在床上静养的陈景明,脑海中那个早已沉寂的“标签系统”,悄然浮现出最后一行字,随即彻底化为虚无:
【火种已归田】
两天后,县政府。
副县长周立民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。
他独自坐在办公桌前,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,璀璨如星河,他却视而不见。
他的面前,放着那把被砸断的、来自梨树村老屋的铁锁。
他盯着它许久,然后打开了电脑,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。
光标在文档的顶端,安静而有节奏地闪烁着,像一颗等待指令的心脏。
他深吸一口气,双手放在键盘上,敲下了一行标题。
光标,在最后一个字的末尾,继续无声地跳动着。